肤肤

待人也好处事也好 唯一的优点是认真
是年更选手 最近大概会消失

[JOJO/JD]落雨浮光(已完结,非典型ABO)

维多利亚时代的子乔迪,原著治愈向,非典型ABO,A乔O迪,乔比迪大一岁。

非OOC与HE不可得兼,毅然取后者也。

全文4W+,整体纯情,终章有车。

 

是新人处女作,欢迎勾搭。第一次写长篇并无经验,为了尽可能还原当时的制度,习俗等等查了40多篇资料,改了70多版,前前后后花了整一个月,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坚持和喜欢,以及期待把这份感动分享给小伙伴们。

每一点鼓励对我都超级超级重要哦!感谢大家!希望大家都能收获像JD一样的友情和爱情(笔芯)!

第四章

伦敦是一座浸泡在水里的城市,在快要发霉的时候就会忽然出太阳。这时候的太阳总是格外令人感动。

星期六的清晨,乔乔意外地比平时的周末早起了两个小时,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他。他对着窗户刷牙。一溜逗号一样的小麻雀站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地欢叫。他忽然看到楼下已经准备好启程的马车,两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温顺地待命,鼻子里喷出白雾。那不是自己家的马车。迪奥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跟陌生的车夫交谈着。

这家伙还没有脱离易感期,这么早去哪里?

“迪奥!”乔乔满口泡沫地喊他。

迪奥抬头看了看他,神色有些惊讶。他大概没有想过乔乔会起得这么早。“去银行。”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杰森今天难得休假,我自己雇的马车。”

“噢......”迪奥不说他还没有想过这一点。乔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迪奥最近对他格外冷漠,一周总共没有说几句话。他看起来非常阴郁。大概Omega的生理期反应要明显很多吧。

其实乔乔自己心里也很乱。班得鲁顿先生很喜欢他,说要让他和艾琳娜先订婚,一成年就尽早结合。但是他还不想那么快失去自由。儿时那份单纯的爱恋,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变得模糊。艾琳娜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一个真正的淑女,仪态典雅,温柔善良。她还是一个Beta,不会受易感期的困扰,既有强健的身体素质,又不太会招蜂引蝶。她的家境也很好,和乔斯达家一样,都是百年的贵族世家,又与乔家代代交好。如果亲上加亲,对双方家庭都大有裨益。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

但是这种大事,真的就这么顺利又自然地决定了吗?

雨后的空气实在很好,又是难得的晴天。乔纳森想出去走走。

刚一下楼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湿润的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多小时前经过的车辙。是往镇上的银行相反的方向。

迪奥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的心里感到一阵悲凉,不仅是因为他亲爱的弟弟永远要对他撒谎,也因为他这次的谎实在很拙劣。在乔纳森看来这是他魂不守舍才导致的的纰漏。从小到大,迪奥有无数的事情瞒他,他总能或多或少地猜到一些。倒不是因为他抓住了什么实质的证据,只是因为他太了解他了。他的性子,他做事的方式,他时晴时雨的心情......长此以来,乔纳森就这样一直和他斗智斗勇,心照不宣、此消彼长。这一次他竟然大获全胜,不由同情起他的义兄弟来。

会是什么事呢?也许是和哪个Alpha偷偷约会吗?应该不是,恋爱总是一件幸福的事,迪奥的心情不至于像看上去那么糟糕。他猜不出来。他试着忘掉这件事,却又忍不住跟着车辙的方向走。他一直走了很远,还能看到前进的印迹。再走下去就要出城区了。他的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个答案。他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他不知道迪奥为什么要去,但是如果是那里的话,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生理期的Omega身子很虚弱,他担心他出事。

 

是故地重游了。

迪奥跳下马车,心中涌现无限的感慨。

生于斯,长于斯,他在下车的一瞬间就闻到了熟悉的浓烈的鱼腥和腐烂的味道。甚至那些衰败的塔楼也仍然像记忆里一样摇摇欲坠着。奇怪,明明觉得下一刻就要坍塌的建筑,却在这种无限接近腐朽的临界点达到了微妙的永恒。这是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却也开满了多姿多彩的曼陀罗。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奇技淫巧、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只有难填的欲壑,没有无法解决的困境。只要有钱,这里也正是天堂。

他压低了帽檐。

“少爷您看要什么药,是有仇人,还是有看上的姑娘,是自己吃着强身健体的,还是给别人吃了任你差使的?”药铺的老板满脸堆笑。

“马钱子碱。”

“少爷是行家。这马钱子无臭无色,药性虽慢但必然致命,用药者死状一如破伤风所致,隐蔽性极好......”

迪奥忍不住打断了老板的啰嗦。“两倍佣金给你,请务必守口如瓶。”

“好嘞,少爷放心,做这种买卖不管住嘴,明天就会横死街头......”

 

迪奥的脚步变得轻松,心情开始愉快起来。一切都非常顺利。睥睨着污浊又晦暗的街道,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去看看,曾经给予他慰藉的、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地方。

四年多过去了,他本以为书屋早就被拆卸或者占用,没想到竟然还亮着灯。是熟悉的暖色的灯光,却没有了松香的气味。这里见证了他的屈辱,却也曾点亮了他灰暗的世界。他忍不住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亚裔坐在那把熟悉的藤椅上。

迪奥发现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位置,连书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动过,只是积上了薄薄的灰。他记得很清楚,他最喜欢的那本《双城记》是书架上第三层第四本。一看果然。他忍不住又抽了出来。

“先生,这书不外借。”年轻人冷漠地说。是和当年那个东洋人一样的口音。也许是亲戚来接手了书店的经营吧。

迪奥笑了笑。他忘了自己早没有了当初的特权。

他将一个英镑放在桌上。“我要这本书。”

年轻人眼睛都直了。一个英镑已经足够买下一套最好的铜版纸印刷的精装书了。

迪奥拿出手帕,微微皱眉,轻轻擦拭了书页上的灰尘。他向来见不得书落灰。

年轻人注意到了他手帕上绣的名字,不由惊叫出声,“你就是迪奥·布兰度吗?”

“你认识我?”迪奥挑起眉毛。

“叔父跟你是什么关系!”年轻人开始激动地喊叫起来。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迪奥冷冷地合上了书。

“叔父......他生前多次提到过你......他的眼里甚至只有你,根本没有我这个侄子!”

迪奥的瞳孔开始放大。“你搞错了吧?如果你说的是这里曾经的店主的话,我没有任何交情,只是来这里看过几回书罢了......”他努力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令叔父厚爱,只是你一定认错了人。”

“你撒谎!“年轻人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叔父,他告诉过我,你的耳廓上长了三颗痣......叔父最后过世的那段日子,浑身痉挛痛苦不堪,每天都念着你的名字,你却没有一次来看望过他......”

迪奥竭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你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呢?”

年轻人忽然抬头来狞笑道,“他怎么被你骗得晕头转向,我不知道。但是,迪奥·布兰度先生,我手上有一样确凿的把柄......我撬开了他的日记本,你,你们......只要你不是Omega,我就可以告你犯了鸡奸罪;即使你是个Omega,你的人生一定也毁掉了......对于贵族来说,名誉一定很重要吧?”

“你想要什么呢?”迪奥的声音听起来出奇的平静。

“你先拿五千英镑给我!这点钱对于你......”

年轻人话没说完就发不出去声音了。一只手已经狠狠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眼黑逐渐翻了上去,嘴长大,舌头伸了出来,喉管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迪奥,住手!”

迪奥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全身的血都凉了,手里本能地脱了力气。

这绝对是个梦。他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上流社会的衣冠楚楚的贵公子乔纳森·乔斯达站在波孟希肮脏的街道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迪奥的声音都变了。

缓过气来的年轻人看到乔纳森这身穿着打扮,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他大声喊道,“迪奥·布兰度,你不愿意付5000英镑,就立马付出代价吧!”挣扎着爬上前抓住乔纳森的裤脚,“先生,请您帮忙主持公道!这个家伙,十一岁的时候就和我的叔父通奸,还企图扼死我灭口......”

乔纳森看了看脚边的人,又看了看迪奥,一言不发。

迪奥的嘴唇咬出了血,拳头攥得发白,浑身筛糠一样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所以你要用这件事向我告状吗?”乔纳森淡淡地问脚边的人。

年轻人彻底呆住了。

“敲诈勒索可是比通奸罪名更重的重罪呢。通奸最多判两年苦役,勒索数额特别巨大可能判终身监禁......而且你没有确凿证据指认这位先生的罪名的话,就是侮辱名誉的诽谤,罪加一等。你知道大英宪法的吧,东洋人?”

年轻人立即哀嚎起来,“先生,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如果你就此住口的话,我就不起诉你。”

年轻人痛哭流涕,连连磕头。

 

乔纳森把早已僵硬了的迪奥拽了出来。

迪奥如梦初醒地反应了过来。他恼羞成怒地甩开乔纳森的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制止我?”

乔纳森愣住了。“你差点杀人了,迪奥......”

迪奥冷笑道,“我早就杀过人了!我什么坏事没干过,你去法庭告我让我坐牢去啊!”

“迪奥......”

“你这种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少爷明白什么?”迪奥浑身发抖地咆哮道,“你知不知道在这种肮脏得像下水道一样的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知不知道你每天锦衣玉食的时候我一年都吃不上一次肉?你知不知道冬天下雨的时候屋顶漏雨、床榻被淋得又冷又湿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在赌场差点被打死就为了攒钱给妈妈买一根比不上你的宠物狗链的发带?你知不知道漂亮的小孩为了能看两页书还要去做婊子?” 

“迪奥,我只是想帮你,我不想看你越错越远......你可以不用一个人都扛着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迪奥浑身发抖地冷笑,眼里却开始闪烁泪光,“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心里是不是特别快意?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评判我,甚至想要救赎我?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是不是特别有优越感?让我这种渣滓改邪归正是不是会让你兴奋到颅内高潮?”

“迪奥......”

“啊对了,你从小就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对吧......你对我好,就像耶稣怜悯地狱的受难者一样......你总是沉浸在这样的自我感动中.......你为什么会和艾琳娜订婚?因为你曾经保护过她!你爱她,不过是爱她双眼中辉映出来的你自己的英雄形象罢了!”

“迪奥!”

乔纳森一拳打了了上去。

虚弱的Omega晃了晃,鲜血从口鼻中流了出来。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恶狠狠地剜了乔纳森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早已雇好的等在路边的马车。

 

乔纳森打完之后就非常后悔。迪奥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的心口上,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当他第一次见到迪奥的时候,他就能感到这个男孩满身利刺的外表下的脆弱。高傲的面具下是令人心碎的敏感,出众的言行掩盖不住那种近乎自卑的深深的不安定感。这种敏感和脆弱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争强好胜,乔纳森便总是故意在做作业的时候多错两题;他有无数的弱点要用谎言隐藏,他就从来不戳穿他;迪奥故意欺负他,把他的手表拿过去,在他的作业本上画小人,乔纳森哭笑不得,却还是配合地撅起嘴装出又生气又难过的样子,就能看到那家伙得意洋洋的笑......

他笑起来很可爱,他自己不知道。但是他开心的笑太少了。

乔纳森自己都开始怀疑,这种无意识的保护欲,是否就像迪奥说的,其实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怜悯吗?他无法辨认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乔纳森拖着沉重的步伐,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这一切都非常荒谬。太多的巧合和突发事件,让他难以接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跟来?今天早上在步行了半个小时后,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焦,于是他甚至叫了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这个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迈入半步的、仅仅是在迪奥来之前无意中听到父亲顺口提起的地方。接着他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家书店、看到了那一幕......

“是命运。”

乔纳森吓了一跳,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这不是他心里的声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这个声音是实实在在的,像废弃多年的枯井中的残水艰涩地搅动。

他抬头,看到一个老婆婆坐在小板凳上,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她身后的摊子上写着两个字:占星。

“不好意思,请问您,这里最近的搭乘马车的地方在哪儿?”乔纳森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顺势问道。

“哎呀哎呀,年轻的绅士。你很危险。你家里有一个魔鬼。”

“您在开玩笑么?”乔纳森笑了笑。

“四年,不,差不多是五年前,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外来的人?”

乔纳森略一低头沉吟,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那是迪奥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但那是我的义兄弟,我父亲救命恩人的儿子。”

“是他。”老婆婆目光灼灼地盯着乔纳森。“那是个魔鬼的胚子。”

“您弄错了吧?他是个无可挑剔的风度翩翩的绅士。”乔纳森有些后悔和这个奇怪的老人搭话,只想尽早回家结束这一天。但是心里的好奇心却要命地燃烧起来。

老婆婆又眯起眼睛盯着乔纳森看了一会儿。“奇怪,他的邪恶力量现在比我想象得微弱很多......但是你不要放松警惕。趁他现在还弱小,最好马上把他扼杀掉!”

“您在说什么啊!”乔纳森嘴上不屑一顾,心里却升起一阵寒意,“抱歉,我要走了。”

“孩子,这件事关乎你的家人,还有你,甚至是全世界的命运......你不要不信我,请你跟我进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老人用无比恳切的神情注视着乔纳森。而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和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的好奇驱策着乔纳森走进了那间占星屋。他觉得手心冒汗,暗暗握住了配剑的刀把。

黑暗的屋子里,正中间的桌上摆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正闪烁着蓝色的荧光。

当乔纳森落座的一瞬间,水晶球里开始辉映出清晰但是断续的画面。

他看到一副石刻的面具,看到乔斯达宅邸熊熊的火光,看到倾盆的暴雨,看到爆炸的游轮,看到火光中无垠的海洋......

画面结束了。

短短的几十秒是如此漫长,乔纳森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画面中具体事件的所指,更不清楚缘由。但他认识那张面具,那是挂在客厅的母亲的遗物。他甚至认出来那架游轮——以大洋河流之女、混沌女神之名命名的欧律诺墨号,一艘他久闻其名的豪华渡轮。从小他就非常喜欢它,甚至幻想要在这艘游轮上举行他的婚礼......

“这将是你的命运。如果你现在不杀死那个魔鬼。”老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迪奥......”乔纳森的眼睛如同两汪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泊。“如果他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抵是为了自保。”

老人说,“他目前为止确实不曾主动做出极恶之事。你看到的是未来的情形。我说过,这是个恶魔的胚子。”

“但是我和他同处一室相处了一千多个日夜,我觉得他的本性并不坏——他外表看起来成熟又冷漠,但是内心还是个孩子......虽然他任性,别扭,性格恶劣......但是,”乔纳森沉吟着,顿了顿,“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渴望温暖,也常常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我十三岁那年为了帮助一个女孩子,被几个人打得很惨,第二天他就背着我去把那些家伙教训了一顿;父亲因为我功课做不好让我在外面罚站,他就‘恰好’也会站在不远处踢球;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会偷偷照顾我,帮我包扎伤口;每年感恩节,他都会亲手做很多巧克力蛋糕,说是给自己吃,但是最后全都放到了我的盘子里......这些事,我想,按照我对他强势的个性的了解,他大概从来不愿意我知道。但是,但是我其实心里比谁都都清楚.......”

乔纳森用温柔的声音回忆着,不知不觉已经泪光闪闪。

“宅心仁厚的孩子,你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你是唯一有能力对抗他的人。”老人叹了口气。

“如果您要我站到我的弟弟的对面,我实在做不到。我不知道他......会从哪一个节点变成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不可改变的吗?”

“我听你的描述,他好像和我预想的轨迹不太一样......”老婆婆沉吟着继续凝视着水晶球,“命运是无数因果的叠加,随着人的微妙的心理变化和细小的选择瞬息万变。但是,很多看似不同的岔道通往的都是相同的结果......从你走进这间屋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然而,水晶球无法在短时间内重复预知。”

乔纳森其实并不太喜欢宗教——虽然他很可能在成年之后被父亲带去受洗——他觉得宗教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束缚。就像他不喜欢绅士繁琐的餐桌礼仪和定式的穿衣风格一样,他也不喜欢《圣经》上一条又一条的戒律。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命运”吸引。他尊重命运的赐予,更相信自己的选择。

“或许,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我看得不真切,但我知道今晚是一个可怕的节点——如果今晚没有大事发生,或许你在水晶球里看到的景象就会发生变化......”

乔纳森点了点头,“谢谢您,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能,看看迪奥的过去吗?”

 

迪奥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疲惫。他真是恨透了这具身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当年无意间释放的信息素,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至于今天的所见所闻,他的大脑简直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消化。于是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晚饭才起床。

晚饭的时候乔纳森早已经回来了。乔斯达伯爵坐在长桌的主席,而乔乔和迪奥一人一边坐在对桌,彼此沉默,各怀心事。

当女仆将一道道火鸡、三文鱼、烟熏火腿、布丁摆上餐桌,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今天是平安夜。

明亮的烛光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些。美味的菜肴让今早发生的不快都变得像梦一样不真实。十二月的天黑得很快,只有屋内是温馨而明亮的灯光。虽然乔乔和迪奥已经不算小孩子了,屋里仍然摆着圣诞树,树下堆满了礼物。迪奥想起在乔斯达家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的情景。他和乔乔坐在噼里啪啦的火炉边,安静地听伯爵念《圣诞颂歌》的故事,鼻子里是烤布丁和牛奶饼干的香甜气息。狄更斯是迪奥最喜欢的作家,但是迪奥从来没有读过他写的这篇童话。确切地说,虽然他过早地摄取了许多深奥而成人的内容,但他一本童话都不曾读过。他听得认真而入迷,像任何一个好奇而乖巧的小孩。失落的童年仿佛以另一种形式悄悄地弥补了回来。迪奥在那一瞬间,曾经真切地感到过一种深深的眷恋和幸福。

乔斯达伯爵照例在晚饭过后,陪了一下两个孩子,就要去参加教堂的子夜弥撒了。迪奥知道,深夜回家后[12],伯爵睡前将照例喝上一杯有着淡淡的烤坚果香气的波特酒——而这杯酒,总是由他斟好并且放在床头的。

 

伯爵走后,只剩下乔乔和迪奥两个人,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你还疼不疼啊......”乔乔问迪奥,眼睛却不看他。

“你说什么?”迪奥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上午的那一拳。“哈,你小时候把我打哭了也有过,现在心疼啦?”

“我......”

“我回房间了。”迪奥站起身。

“你等下,我要跟你呆在一块儿......”乔纳森涨红了脸,执着地跟了上去。

“你什么毛病?”迪奥站在房间门口嘲讽道,“你是五岁的小孩晚上怕黑一个人睡不着,要跟哥哥挤一张床?”

喂喂,我才是你哥哥吧。乔纳森无奈地想。他无法启齿的是,占星师的预言一直回荡在他的耳畔:今晚是一个危险的节点。他绝对,绝对不可以放任迪奥一个人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什么他看不见的事。有必要的话,他要通宵盯着他,最好再给他戴上手铐,一只手铐着他的手腕,一只手铐着自己的手腕——当然他清楚,私自拘役是违法的。

“好哥哥,我会很乖的......我就坐在你旁边,我不上你的床。”乔纳森睁着圆圆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自己也没料到自己可以这样演技拔群,“今天是平安夜嘛,平安夜家人就是应该呆在一起的......”

“你恶不恶心啊。”迪奥嘴上硬邦邦的,心里却动了一下。“家人”,这个词让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丝疼痛。他摇摇头,竭力摆脱这种情绪。一定是易感期的错,让他格外柔弱而心软。

迪奥愣神的功夫,乔乔已经进门了。

“喂喂,你这样擅自进别人的门算是绅士行为吗?”

乔乔已经像一条温顺的大狗把自己稳稳地卡在了迪奥的书桌前,让人不忍心把他拔出来——事实上也拔不动。

“你坐这儿我坐哪儿啊?”迪奥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只好把外套和外裤脱下,坐在了自己干净整洁的床上。

他脱衣服的时候,乔乔一脸难堪,别过脸去。

“哎呀,我都没害羞,Alpha先害羞了?不是你自己要进来的么?”迪奥久违地找到了儿时调戏乔乔的愉悦,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叛逆。他里面其实还穿了衬衣、毛呢背心和黑色的连袜裤。但当着这个连领带都没有解下来的绅士的面,他格外想出格。他从外套中抽出新买的《双城记》,躺在床上,两只手伸到天上举着书,一只腿屈起,另一条也屈起地搭在这条腿上。两条笔直的长腿被紧身的连袜裤勾勒得分外修长和纤细,晃晃悠悠地荡着。

这实在是个一点都不优雅的姿势。乔纳森根本没眼看,只好也拿起一本书来安安静静地看。

气氛变得很祥和,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馨香和温度。

迪奥翻开书,忽然发现扉页很厚。他小心地从中抽出了一个信封,心跳加速起来。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乔乔,那家伙很专心......现在出门去看反而会引起怀疑。于是他直接展开读了起来。

“亲爱的迪奥:

近来我的身体愈来愈坏,头痛,呕吐,全身瘙痒,肌肉不受控制地牵动......我的孩子,我恐怕不久于人世,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在我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我每天都在盼着你的到来......

他们说你走了,离开了波孟希。离开这样的鬼地方,对你来说实在是件幸事。只是,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家,波孟希永远都有一处地方等着你停靠......那间书屋,是我毕生的心血,我知道里面有很多你爱看的书,现在转交于你。我的侄子泉和彦会暂时替你看管。

我的手指在痉挛,所以不能写得太长。医生检查不出病因,但是我知道,这是主对我的惩罚,为了我对你做的那件事。亲爱的孩子,我真心实意地爱着你,并为之悔过。我不敢恳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允许我罪恶的灵魂,能默默地守护和庇佑你。

阿门。”

迪奥觉得自己的胃痉挛起来。原来如此,所以那个年轻人才会那样愤愤不平。这个男人于他,是生父,也是梦魇。是唯一的温暖,也是永恒的伤害。那些他曾经封存了的幸福的记忆,那些他对他的好,像赤潮一样蛮不讲理地上泛。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为自己的复仇理直气壮、感到快意,但此刻他只想呕吐。而此时此刻,他外套的口袋里,还留有同样的半包马钱子碱,将留给另一个“父亲”——五年前的一切仿佛即将重演。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逼迫自己清醒过来:乔乔马上就要结婚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他会和艾琳娜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会姓乔斯达,最终会继承伯爵的头衔和乔家全部的不动产——而他这个做叔叔的呢,给别人做了多年的儿子,除了一笔安慰性的现金,将什么也落不着。或许他将嫁给一个贵族,可是那又怎样呢?原定要以法学系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将沦为一台生育机器。像其她庸俗透顶的贵妇一样,他会为了不被扫地出门装作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包养情妇,他的人生将被家庭和孩子永远绑架。他知道,世间只有财富靠得住。可是,无数财富将从他的身边像流水一样流过,而没有任何东西会真正属于他!

在他的心剧烈挣扎的时候,教堂的钟声敲响了。

悠扬的钟声荡漾着古典而绵长的尾音,震荡出直抵人心的旋律。

乔乔盯着窗外,嘴角上扬,“迪奥,你看看你的床底下,是我给你准备的圣诞礼物......”

“你什么时候进我的房间了?”迪奥像受惊的小猫一样跳起来。但是一边嘟囔着,一边还是从床底下拖出来了一只盒子。

一只红色的光灿的盒子,用香槟色的绸缎扎起来,烫金的暗花仿佛在流动。

打开,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条珊瑚色的布裙。

那是他不会忘记的一幕。母亲去世后的两个月,烂醉的达利欧就逼着他去当铺当掉了母亲的遗物。先是一对耳环——那是母亲唯一的嫁妆,接着就是她的衣服。最后当掉的就是这条裙子。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裙子,收在柜子的最下面一层——记忆中,她生前只有在节日才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穿上,悄悄地对着镜子转圈,打量自己,菜色的面孔上焕发光彩。看到迪奥进房间,她就不好意思地笑,“这条裙子是不是太像小姑娘穿的了,妈妈还是脱下来......”小迪奥摇摇头,抱住妈妈的腰,“妈妈,你穿很好看!”——她去世后,迪奥曾经很小心地把这条裙子叠起来,藏在自己的外套里面,以免被达利欧拿去当掉换酒钱。但他还是失败了。达利欧不仅找了出来,还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原来,他以为早就失落到尘埃中的、那些他一直故意回避着、咬着牙不回头看的温暖,总归还是会被命运又拣出来,掸掉灰,晾晒干、熨烫平整,好好地揣回他的怀里。

乔乔发现迪奥很久都没有了动静。他转过头去看他,而他只是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沉默。

他轻轻唤他,“迪奥?”

迪奥的肩膀晃了晃,双手掩面。

“迪奥......”他温柔地蹲在他身边。他听到他抑制不住的抽泣和呜咽,金色的额发垂下来。乔纳森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伸手帮他把眼泪擦掉,想把他揽进怀里。

“抱歉.......我去一下盥洗室。”迪奥胡乱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当迪奥回到房间的时候,乔纳森指着窗外,兴奋地叫道,“迪奥你看,下雪了!”

“啊,是今年的初雪呢......”迪奥也抬头看向窗外。

英国冬天的气温很少在零度以下。很多年,他们都没有见过雪了。

“初雪的话,许的愿望都会实现呢!”乔纳森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出乎意料地,迪奥没有嘲笑他幼稚的举动,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窗外。

“迪奥,你快许愿呀......”乔乔睁开眼睛催促道。

“你许的什么?”迪奥问。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乔乔神秘地笑道。

“切。”迪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才不信呢。”

他们俩静静地倚在窗边,谁也不再说一句话。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大的飘得舒缓,像羽毛;小的飘得急促,像流萤。

窗外已经完全笼罩在了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隐隐的淡色的雪籽,因为动感和反射的微光而得以辨认。尽管看不见,但他们都知道,黑暗中,邮筒,屋顶,草地,都将一点点地积起柔软而蓬松的白。

明天,明天将会是一个透明的、清澈的、洁白的新世界。

乔纳森惊讶地看到,迪奥轻轻地举起了双手,慢慢地搭在一起,合上双眼。他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抖。白皙的鼻尖和脸颊因为寒冷而泛红。

他许愿的样子,像极了唱诗班的孩子。不,他就是天使本人。

乔纳森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在迪奥反应过来之前,他热血上涌地将微微颤抖的双手箍在了他的腰上。

既然这已经是如此神奇的一天了,或许再多一点意外也会被原谅吧。

迪奥惊讶地试图挣脱他,却没有发出惊叫和斥责。乔乔的体温让他浑身都温暖了起来,心尖上激荡起一股暖流。他的双臂那么有力,收得那么紧,迪奥也就不再挣扎。

一切都是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他们俩长久地静默着,看着窗外的飘雪。

初雪的时候许愿,好像是真的会成真呢......迪奥心想。即使他明天就结婚,我大概也没什么遗憾了。

巫师说的那个节点,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吗?乔乔迷惑地想。我大概,没有让这家伙离开过我的视线干什么坏事吧?

......

乔乔忽视的是,迪奥在哭泣之后走出了房间。而他天真地懵然不知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迪奥出门不是把准备好的那包药倒进爵士的波特酒,恰恰相反,是把晚餐之前就准备好的、已经下过马钱子碱的那半杯波特酒倒掉,再重新斟满琥珀色的液体。

伴着圣诞的钟声和新年的初雪,最危险的节点在乔乔自以为百密不疏的“看押”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又在他的粗心大意之际,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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